衰兰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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纯情的舞曲

丕荀


 

父亲去世后,铜雀台的舞场就被废弃了。我们离开了邺城,举家搬迁到洛阳。母亲经常提起,用犹豫但渴望的口气:能不能再建一座舞厅呢?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,因我不记得舞厅的模样了。它恢弘单破败,可等它再修建好,我也不愿再去跳舞。

母亲牵着我的手,恳请我代替父亲领她进去。我把她交给子建,子建着魔般牵着;恍惚间,我追忆着那个温柔的怀抱,它的主人牵着我的双手,像母亲一样恳请我,“再建立一座舞厅吧……”

那天晚上,我反常地没做噩梦,在那个神秘的、从未邀请我的舞厅里,我被轻柔地牵着,在怀抱里旋转,直到我悠悠醒来。睁开眼时,我浑身被沉重的金橘黄色熊熊地灼烧。

舞厅里没有窗户;它和餐厅用陡峭的旋转楼梯连接,顶层的地毯被踩破了。我和弟弟被安排在踢踏的地板下,听见人们的鞋跟在头顶咔哒作响。

荀彧给我们递来三杯酒。我渴醒了,想起曹植轻声嚷着:“我想喝那杯满一些的……”

我把他的杯子打翻了。妈妈抓住我的手,我很痛苦,对她说:“我浑身都很痛。你能留下来陪陪我吗?”

她摇了摇头,随爸爸一起上楼,到舞厅里去了。轻柔的舞曲从门缝里渗出,悠扬的、飘扬的音符,从漆黑破败的天花板中滴落下来。

爸爸和妈妈随着歌曲跳舞,我在门口睡着了。从楼梯拐角的缝隙处,有一阵孱弱的冷风。我被吹得微微作醒,看见荀彧弓着腰,正好奇地打量打盹的我。

“子桓,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?”他低声问我,脱下自己的西服,披在我的身上。

“你们还没结束吗?”我眯着眼,依稀记得子建还没有出来。还是他没有进去呢?荀彧担心的眼神这样说着。

“我们从来没结束过。”他把门又推开了些,水晶吊灯幽幽垂悬,反射出迷幻的光芒来。荀彧背着光,我看不清他的表情。楼下没有人,只有空荡荡的圆桌、擦拭干净的玻璃杯,在夜色下反射零碎的冷光。他牵着我的手,步步小心地领我下楼梯去,生怕我因为天黑摔倒。

​我缩得更紧了些,他用滚烫的手搂住我的肩头,将我领出了大门。我紧张道:“荀老师,你回去吧,送到这里就可以了。”他果决道:“我没必要回去。”

这是什么意思?我混混沌沌地扭头望着,但我们离舞厅太远,只能瞥到突兀的旋转楼梯,着迷地、像地狱城堡的大门一样扭曲、延伸着。他领我越走越远,好像不是要带我回家,而是要带我远行似的……

我扯着他的袖子,他坚持搂着我,直到我挣脱了他,恐惧地、头也不回地,朝着舞厅的方向飞奔而去。荀彧却没有挽留我,他伫立在我身后的墓园里,只有一片被我抛在回忆里的寂静,等待我,哪怕我已经三十岁,依旧记得他是多么果决地离开了那里,我一直向往的变幻的殿堂。

从梦里醒来后,我拜谒他的坟墓,孤独地站在秋风里,依旧只字不发。闭上眼睛,回到那座废弃的舞厅,十七岁的我在螺旋的盛宴下痴痴睡着。

​爸爸说,我还没有资格进去,不知道我还要等多久。我想夺走他,代替爸爸牵着他的手,把他囚禁在我黑暗的舞厅里——那里和邺城的一样大、一样华丽,他把自己的西服披在我的肩头,手搁在我的腰上,我和他在一片黯然里旋转起舞。我不必在乎我有多年少,也不必在乎子建在哪里,只需要记住这一双手的温度,记住这对让我飞旋的支点,牵扯着他,剥夺他离开舞会、去往墓园的权利,永远享受他迁就包容的力度。我不是我的父亲,他不是我父亲的情人,我们就这样一直旋转着,直到洛阳也渐渐剥落,我和他变成两片枯树的落叶,缠绵地依偎在我父亲的坟前。

 

End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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